序幕

　　油菜将熟，小麦就要开镰，陕西省南郑县黄官镇观音沟村村头，一场冲突正在展开。

　　“走，走，走，给我开手续！”村民付花珍去拉村委会主任严必顺的衣襟，但是被严必顺挣脱了。她就又紧拽住村文书陈长明。陈长明一脸无奈，被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拉着前行。

　　付花珍要迁出村子，村干部们没人敢给她开手续。为啥？

　　第一幕 农妇与村干部

　　焦点：油菜已经熟了八九成，凭啥铲了我那二分地

　　“油菜籽没了，我没啥吃！”付花珍要迁出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，缘于自家的油菜被毁。

　　油菜已熟八九成，过几天就要收割了，村干部带人冲进付花珍的二分油菜地里，急三火四地翻地。

　　当时，付花珍正在另一片地里种玉米，跌跌撞撞跑过来喊：“哪个要铲，就把我铲死在这里！”但那些人只顾铲地，没人理她。老婆婆又一个劲地求情，也丝毫不起作用。油菜地很快七零八落。她欲哭无泪，只好作罢。

　　与付花珍家的油菜地一同被铲的，还有十几家，都是快要成熟的小麦、油菜，还有绿油油的土豆苗，都被铲了。

　　被铲净的地块里，覆盖上塑料薄膜，种了烤烟。

　　种什么不是种？观音沟的村民们为何如此抵触种烤烟？

　　第二幕 村干部与镇干部

　　焦点：让种烟的时候，我是老子；卖烟的时候，人家是老子

　　“从内心来说，我也对烤烟没有兴趣。”观音沟村委会主任严必顺算了一笔账：在当地，种烤烟只能收获一季。种烤烟一亩，一年净收入450元；如果种小麦、油菜，这两样收割之后，还可种一茬儿玉米，两项收入加起来纯收入600元。

　　种玉米一个人两个人都可以；烤烟活路太多，很费劳力，年老体弱者一般很难完成。种烤烟得好多人，上三五个、十来个人都不嫌多。现在，村里青壮年劳力大多外出打工，屋里就剩下老人和小孩妇女。

　　更重要的是，过去收购烤烟时压级压价，让村民们心有余悸：“种烟的时候，不管镇上也好，村上也好，来好多人，把农民当老子一样看，‘老子，你种烟吧！’卖烟的时候，你把他喊老子，‘老子，你给我收了，收好一点儿’，他说，‘老子还没时间’。有时候话说得不对，人家就压级压价。那时去找镇上领导，很少找得见。”

　　事情过去将近一个月，提起铲地时的难劲，观音沟村委会主任严必顺仍觉后怕：“老百姓不愿种烤烟嘛，我们只好硬下手，都是乡里乡亲的……”

　　村民们不愿接受的事情，村干部为何要强行推进？

　　原来，镇上与村里签订了一份2007年经济发展目标责任书，责任书明文规定：必须完成100亩的烤烟种植，否则就要受到处罚。

　　在自家地里种啥，不是农民完全可以自主决定吗？镇上又为何要下种烟的硬指标？

　　第三幕 镇干部与县干部

　　焦点：层层分解，层层考评，最终导致毁苗事件发生

　　黄官镇党委书记蔡华奎解释：“烤烟是富民的一个短平快项目，也是今年县上重点扶持发展的五大农业支柱之一。为了长久地给农民找到一个致富项目，我们今年将烤烟作为恢复型种植大规模发展。”

　　其实，黄官镇也有自己的难处：南郑县将烤烟种植纳入年度工作考评内容。哪个乡镇如果完不成，年底不得评为综合先进，并通报批评。

　　黄官镇分得300亩烤烟种植任务，又下分给6个村子，强令完成。蔡华奎分析：“根据前几年种植烤烟的历史，我估计300亩农民是能够接受的。”

　　由县、而乡、而村，层层分解，层层考评，烤烟种植落到村民头上，由村民“兜底”。然而，村民们不愿种植烤烟，由此生发矛盾，最终导致毁苗事件发生。

　　观音沟村村委会硬着头皮，将烤烟任务完成。虽然老婆婆付花珍拉着村主任严必顺要手续，她要迁出村去，严主任有点为难，但是，他这个村委会主任毕竟可以向镇里交差了。

　　邻近高石坎村村委会主任就“窝囊”多了。高石坎村的烟苗种不下去，村委会主任干脆辞职，外出打工去了。

　　结局

　　截稿前夕，黄官镇政府的值班电话里，记者怎么也请不出镇党委书记或者镇长。工作人员热情之至：“书记、镇长下乡去了。感谢你们的帮助！”

　　他说，给毁苗农民的赔偿款，已经发出，事件已经完满解决。

　　六十多岁的付花珍和她的乡亲们得到了毁苗补偿款。他们被铲掉小麦、油菜的土地里，如今全是绿油油的烟苗。

　　本报西安6月7日电

　　采访手记

　　基层干部的艰难困苦，我们感同身受。他们奔波在穷乡僻壤，为一方经济的发展，为千万老百姓的富裕，默默奉献着自己的热情和智慧。

　　然而这一切，绝非损害农民利益的理由。

　　所幸，一经发现黄官镇毁苗事件，当地领导高度重视，被毁苗的农民得到了赔偿，怨气有所平息。整个事件告一段落。

　　黄官镇毁苗事件，仅仅只是一个“好心办坏事”的版本吗？除了要政绩、要应付上级考评、要经济利益之外，有没有想过更重要的是要维护农民的合法权益呢？看来，如何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，不仅需要一个合理合法的执行机制，更需要一个科学人性的决策机制。

　　眼前挥之不去的，就是那些绿油油的烟苗。绿色原本代表希望，但是，这绿油油的烟苗还是付花珍们的希冀所在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