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个被挤兑在拥挤的上海的小女人,每日起早贪黑仍然笑颜如花地奔走劳累,被这个城市的众多的岔路口和私家车渐渐磨钝了理想,在每个很早的早晨和很黑的黑夜,只要看见你憨厚的表情就看到了我们蓬勃绽放的爱情。
两年前,3月25日,来得真是时候。
碰上上海百年不遇的暴雨,你开着一辆崭新的长安奥拓,我那些从武汉席卷而来的被子书包杂志VCD,把你那个小破车塞得鼓鼓囊囊的。那时候我们多像两只蠢笨的小狗啊,顶着3月上海的灰暗料峭,顶着马上就有一个家的伟大理想,缩在一辆小小的车里,你的右手大大而热烈地握着我的左手。
小而逼仄的平房,一张弹簧几近崩溃的席梦思。这是你奔波辗转很久,在上海为我安的家。上厕所要经过两条半巷子,洗澡要谦卑地瑟缩在牢骚满腹的上海女人中间。每天早上7点,我从我们的虹梅村西边,转战大半个上海去繁华的市中心上班。在车上跟男人抢座位,遇见老弱病残也视而不见。我总是很困很累很迷登。害怕堵车迟到扣工资,害怕去外面吃昂贵而难吃的AA餐。我每日处心积虑地,把我所有的精力和快乐,我自以为是并且也能喂饱你的厨艺,都呵护回我们的小家。
你在一家日本公司上班,常常上夜班,常常要抽出时间忽略我回去看你的父母,常常在电话里跟我抱怨日本人的刻薄恶毒。更多的时候,我是一个人,在我们的房间里,弓着身子,听着音乐,在腾腾的洗衣粉泡沫里搓洗我们的衣服。大气的上海,为我们贫穷的爱情,披上华丽的外袍。我会在我们屋子外面的走道上,守一只小小的煤炉,慢慢地熬一锅枸杞红枣鸡汤。有时候我一个人,用凛冽的水泥砖抵了门,用大大的洗脸盆洗澡。我抚摩着我22岁的年轻肌肤,在有你的爱情滋润的你的城市,我的皮肤被这里幽怨的风吹得劳顿而萎靡。
可是我很开心。我每天气宇轩昂地走出我们小小的家,左拐,路过轰隆作响的工地,心里充斥着对那些外地民工的同情,挤上橙色的公车后,我的身子一沾到椅背,便会沉沉睡去。
我的一个月,1500块。200块房租、每天在公车上消耗10块。可我就是个没有出息很好供养的小女人,每天很处心积虑地抠着攒着,一个月还能攒下800元呢。我想用我每个月的800元,攒下我在大上海昂扬的未来。是的,我们现在是租着小房子开着小破车,但是只要一起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是的,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。奔波、劳累、攒钱买大房子买大车买我们两个人的大未来。同事和领导都夸我,一个人跑到上海来,住那么艰苦的房子每天那么劳累奔波,一个人,不容易呢。我话到嘴边,想说我很开心很快乐我不是一个人。但是我不愿意说出来,在他们眼里,像我这么年纪的女子,该有一份闲散工作、一个疼惜自己的男人,住着宽敞明亮舒适的大公寓。公寓,你有,而我只有你。
你终于把我带回你的家,你真正意义上的在上海的房子。那么美好干净宽敞的别墅啊,我的梦想里都不曾有过的美丽家园。我想起那些你不在我们的小屋里陪伴我,我就会那么汹涌地想念你的寂寥夜晚,我一个人细细地收拾着房子,将白天搜集来的一些小玩意,四处焦急地安放。你总是打来电话,声音慵懒地说宝贝我好想你呢。
我从遥远的远方来,为了投奔有你的上海的爱情,为一间月租200元四围布满民工的小房间里盛放的我们的爱情。却原来,在你和我的眼中,有各自不同的风格态度。而所有一切都归结于,我从别处来,没有上海户口,我们的未来非要经过一段寥落寒酸的漂泊岁月后,才能瓜熟蒂落。
我不骗你,我好想和你一起住到你的大别墅里去,每日睡大而温暖的床,吃正宗的上海大家族的团圆饭,不想工作就不去,没有工资领你依然可以把我养得珠圆玉润。你瞧,我就是这样一个眼光狭窄心思缜密的小女人。
从你家回来的那个晚上以及后来的好几个晚上,我开始烦躁地失眠。我每天上班都迟到,迟到了还趴在桌子上打瞌睡,我脾气狂躁,看什么都不顺眼,甚至原来充满同情的民工,现在我也觉得他们面容猥亵。
你来探望我的次数终于越来越少。我知道那都是你家人的主意,他们见过了一个面容憔悴工作不稳定收入低廉的小女子,于是他们限制了你更多的时间。我们家的那只猫,你从你同事家抱来的那只,也不再听话,常常到处拉撒。它老是咬我的裤脚还在我的球鞋里撒尿。一只出生于大上海的猫,它都会让一个落拓女子难堪得下不了台。
某一个深夜无端醒来,见刺眼的月光越过我的窗,探照在我寂寞的被子上。隔壁房间卖馅儿饼的东北小两口的木板床,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。我们此刻的距离,应该是50公里吧。50公里之内,没有了爱的原因。我说分吧。你沉默很久,轻轻地问:为什么呢?
是啊,为什么呢?为什么曾经相隔千里却能保持时时的心心相印,但是现在,为什么我在那么疲倦孤单的夜里遽然醒来的时候,却枕不着你的臂膀了呢?
我搬家。在你还没来得及赶过来的夜,麻利、慌张而又悲壮地整理我的行装。我其实可以过得更优雅些的,像这个城市任何一个单身女子那样,睡眠充足,买自己喜欢的衣服,天天坚持看时尚生活类杂志,偶尔在书店里窝上一整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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